泾河川道上的传承基因
子午岭的晨雾,裹挟着黄土高原独有的粗粝质感,宛如一幅灵动的画卷,将泾河谷地渲染成一张流动的宣纸。G22青兰高速恰似一条银色蛟龙,蜿蜒穿行其间,与国道G244线、省道202线在石窟群中巧妙交织。崖壁上斑驳的栈道孔,与柏油路上熠熠生辉的反光标遥相呼应,仿佛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就此展开——千年驼队与现代钢铁洪流在这一瞬间相遇。
每当四十八岁的老党紧紧握住巡查车的方向盘,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回到1986年那个深秋的黄昏。那时,年仅十七岁的他,静静地蹲在泾河滩上,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石板上已风化殆尽的“回中道”刻痕。河风轻拂,卷起父亲灰布衫上那股熟悉的柴油味,那是道班工人父亲在暴雨抢险中被汗水与雨水浸透后留下的印记。整整三天三夜,八条扁担,六百筐砂石,父亲的左肩在扁担的重压下绽出血色的梅花,但他依旧坚定地指着山腰石窟的栈道孔,说道:“古人把命系在悬崖上开道,咱们守着路,就是守着千家万户的命。”
这个场景,如同深深楔入砂岩的栈道钉,深深地烙印在老党的生命里,成为他永不磨灭的精神坐标。1990年春,当王母宫石窟的野桃树第三次吐露花蕊时,他郑重地接过了父亲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锹柄。从此,每天清晨,他都会骑着那辆“永久”牌自行车,巡查四十公里的砂石路。车筐里,除了记录详细的巡路日志,总放着半块硬如顽石的馍,那是母亲用泾河水和好面,在石窟残存的烽火台上烤制而成的干粮。
“那时候的抢险,真像打仗一样。”老党时常会对年轻的路政员们讲述1993年暮春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。312国道改建工地上,刚铺好的石灰土被雨水泡成了浓稠的泥浆,三十多辆运煤车在盘山道上无奈地排起长龙,仿佛陷入了绝望的境地。弟弟紧紧扎好草绳裤腿,突然手指着风雨中簌簌落土的山腰,大声喊道:“哥!护坡要塌!”兄弟俩毫不犹豫地抓着麻绳,顺着七十度的陡坡急速滑下,胶鞋瞬间被页岩割裂,冰冷的雨水顺着领口直灌脊梁。他们迅速用铁锹抵住松动的青石挡墙,泥浆瞬间漫过膝盖。远处,八十盏应急灯在雨帘中连成一条橘色的长龙,父辈传下来的抢险号子穿透黑夜,在山谷间回荡:“嘿哟——山神让道——嘿哟——大路通天!”
当压路机的轰鸣声最终碾平最后一寸柏油路面,老党缓缓抚摸着道班院里那株老槐树,树皮上还留着父亲当年绑扁担时麻绳勒下的深深痕迹。他清楚地知道,砂石路上那段用铁锹书写的岁月,正在逐渐演变成高速公路时代独特的基因图谱。
钢铁动脉上的冰与火
2009年冬,当首辆货车缓缓驶过青兰高速泾川段时,老党静静地坐在监控室里,眼眶不禁微微泛红。巡查车已然取代了曾经的自行车,执法记录仪也接过了那把象征着责任的铁锹,然而,王母宫石窟崖壁上的栈道孔,始终如同他心中一座永不熄灭的导航标。
“党哥,这高速弯道怎么和北魏栈道走的是同一条线啊?”新来的大学生路政员好奇地举着石窟分布图,向老党发问。老党轻轻转动方向盘,拐进应急车道,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,说道:“古人顺着砂岩层理开凿栈道,咱们则是顺着山势绘制标线。”晨雾弥漫中,青兰高速的曲线与罗汉洞石窟的栈道遗迹完美地重叠在一起,仿佛千年的匠魂在沥青路面上继续书写着古老的《考工记》。
真正严峻的考验,在2012年的寒冬悄然降临。腊月初八,西伯利亚寒流如猛兽般裹挟着暴雪,突袭长凤坡,二十公里的路段瞬间变成了光滑的冰面。老党毫不犹豫地带着五名队员,一头冲进了零下25度的漫天风雪之中。此时,对讲机里传来的一组数据,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:13起事故,1427辆滞留车辆,37名被困人员。
应急车道上的积雪没过了大腿,他们只能用铁锹艰难地开道,徒步向前挺进。老党的防寒面罩很快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壳,呼出的气息在睫毛上也凝成了霜花。在处置第七起追尾事故时,他敏锐地发现被困轿车里有一个年仅三岁的幼儿,不假思索地立即脱下自己的反光服,轻轻地裹住了孩子。年轻队员小王的手已经被冻得僵硬,举着钢笔登记信息时,笔尖在低温下竟然划破了纸张。“用血按手印!”老党迅速撕开急救包的纱布,斩钉截铁地说道,“人命关天,程序必须给生命让道!”
经过连续40小时的艰苦奋战,“暖心驿站”的姜汤在风雪中散发出温暖的光芒,如同黑夜里的一盏明灯。老党望着收费站广场上那些排队领取泡面的司机们,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父亲当年在砂石路上挑着扁担的坚毅背影。当收到那面写着“路政胜似亲兄妹”的锦旗时,他在荣誉室里久久伫立,目光停留在墙上挂着的父亲1988年获得的“先进养路工”奖状上,玻璃框里还夹着半片已经风干的野桃花。
时空褶皱里的守望者
2023年除夕前夜,五十五岁的老党在视频巡查室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常:K1486处应急车道上的半挂车尾部,正冒出一缕缕诡谲的白烟。凭借多年积累的丰富经验,他瞬间警觉起来,大声喊道:“小军,带上破拆工具!”
现场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危急。快递挂车后方燃起的火苗,正疯狂地舔舐着牵引车的气罐,年轻的车主正徒劳地挥舞着灭火器,试图控制火势。党振国毫不犹豫地冲进浓烟之中,防毒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异常沉稳:“拆挂车!保气罐!”就在牵引车头安全分离的那一瞬间,火舌猛然窜高十米,将他留在后视镜里的身影完全吞没。当消防水龙最终扑灭烈焰时,人们惊讶地发现,这个“老路政”的脸已经被熏成了焦炭色,但他依然坚守在现场,指挥着清理燃烧的快递包裹:“小心化妆品压力罐!”
归队的途中,侄子小党——如今的高速救援中队长——望着老叔干裂的嘴唇,几次欲言又止。老党却指着后视镜里快速掠过的石窟群,说道:“瞧见王母宫崖壁上那些小洞没?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常把自制的火把插在栈道孔里照明。”
暮色笼罩下的青兰高速,灯火辉煌,流光溢彩。老党心里明白,父亲当年守护的砂石路,如今正静静地沉睡在路基之下,而自己的脚印,也终将被未来更加先进的道路所覆盖。然而,有些东西,却是永远不会改变的:暴雨夜中抵住塌方的铁锹,冰雪里传递温暖的姜汤,烈火前果断分离挂车的决断——这些珍贵的瞬间,如同璀璨的珍珠,连缀成比石窟佛像更加永恒的坚守。
巡查车缓缓驶过泾河大桥时,老党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胸前的党徽。在后视镜里,拉煤车的灯光长龙与石窟栈道上的驼队幻影,仿佛再次重叠在一起。他忽然间领悟到,路政人的生命,就如同青石板上的“回中道”刻痕,岁月的风霜或许可以模糊字迹,但永远抹不去那深嵌大地的精神走向。
此刻,在千里之外的交通指挥中心大屏上,无数个“老党”正奔波在钢铁动脉之上。从北魏的古老栈道到如今的智能高速,从扁担箩筐的艰苦岁月到无人机巡查的现代科技,改变的是技术手段,而始终不变的,是那句穿越千年的铮铮誓言:“人在路上,路在心上。”
来源:泾川县融媒体中心
记者:哈骥洲 吕金龙 杨天仁
编辑:彭若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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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编:张建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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